小牧屋

「喂，你有空嗎？」
    「請問妳哪……哦！佑靜哦！妳很久沒打給我了。現在有點忙，怎麼了嗎？」
    「那沒事了。」
    「妳在……」
    叩的一聲將電話切斷，連讓對方問話的機會都沒有。
 

    將手機調為靜音塞進一旁的包包，望著落地窗外上演一齣名為「真實」的電影。
    和周圍熱絡的人潮相比，一個人的背影顯得落寞，靜謐的咖啡廳更襯托出一個人的孤寂。


    「小姐，您的拿鐵好了，小心燙。」
    「謝謝。」
    除了對服務生表現出應有的禮貌及笑容之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事可以讓自己微笑——發自內心的那種。
    就像戴上面具，外表隨著面具更換而變化，本質卻依舊不變。
    因為孤單，所以選擇武裝。
    因為寂寞，所以選擇迎合。
    因為不是自己，所以討厭。


    我是個奇怪的孩子，真的很奇怪。
    長輩之間對我讚譽有加，小孩對我愛不釋手，那同儕呢？


    孤僻、難相處、錙銖必較等負向形容詞，是初見面的人對我的觀感。
    幽默、重感情、哭點低等情緒形容詞，是朋友對我的想法。
    聰明、天真、善解人意等表面形容詞，是網友給我的評語。


    那我給自己的評語呢？
    因為自卑而自負，因為幼稚而胡鬧，因為討厭而逃避，因為喜歡而放棄……
    多麼負面的東西？
    連自己都不懂自己，又有誰真正懂我？
    算了吧！這種人不存在，即使有，也遇不到。
    即使是最好的朋友、閨蜜，也可能不懂自己，也有吵架翻臉的一天。
 

    「我只是希望妳……」
    「妳管我那麼多做什麼？我知道自己在幹嘛，不用妳一直對我說教，妳又不是我的誰！」
    咆哮伴隨著門板被甩上的聲音。


    是，我不是妳的誰，只是比其他朋友更要好的朋友，沒資格管妳那麼多。
    我只是看不慣妳為了男人，三番兩次找我哭訴、哀求我幫你挽回，哭得死去活來依舊換不回那個男人的真心。


    他不要妳了，說再多也沒有用，妳只是他人生中一個小小的插曲。
    妳像他臉上的青春痘，痛過就沒了，頂多留個淡淡的疤；但他卻是妳一輩子的傷痕，刻在心上的那種，愛多深傷多深。


    跟感情豐富的妳相比，我說的話確實不能讓妳牢記，最基本的保護自己我已經跟妳說明了，但妳還是失去自己、失去了對方——妳痛，我比妳更痛。
    我怪自己不能保護妳，怪自己沒有堅持要妳離開對方——妳總是在分手後心軟，分分合合。
    即使我再怎麼勸告，妳依舊不聽。


    朋友說那不是我的錯，我已經盡到告知的最大本分，其他要靠妳自己。總要放手才能學會成長。
    可是，我做不到……
 

    「好燙！」
    輕輕抿了一口拿鐵，卻被杯緣燙了下，瞬間整個人都回神了。
    「嘖！很煩。」
    撥了撥瀏海，試圖掩蓋自己，果然什麼事都做不好……


    放下手中的杯子，拿起一旁的包包，撈出方才丟進去的手機想看一下時間，卻發現手機螢幕是亮著的。
    “妳在哪？”
    “找我做什麼？”
    “快接我電話！”
    “孫佑靜！！！”
    上頭不斷刷新訊息，伴隨著幾通未接來電——是要不要這麼緊張？


    還在看最新訊息時，電話就打過來了，響了好幾聲，在螢幕暗掉前才接起來。
    「哦！妳總算接電話了！妳在哪？」
    「我在車站附近那間咖啡廳。」
    「早說，我去找妳，不准跑。」
    說完，也不聽我的回應就把電話切斷了。
    「幹嘛……」
    望著結束通話的畫面發呆，有這麼一個人在擔心自己，是件好事嗎？


    調羹拌著杯中的飲品，支手托著下巴，人生啊……


    「終於找到妳了！為什麼一聲不響的就掛掉電話？」
    重重的喘息聲在耳邊響起，側過臉，面無表情的看著因為奔跑而臉色紅潤的他。
    拉開一旁的椅子直接坐下來，對我抗議的眼神視而不見。


    「真的會被妳嚇死，我還以為妳是專程打來道別的。」
    抬手招來服務生，點完單就趴在桌上，將臉埋藏在手臂築成的圍牆裡。


    「想死也會死的沒有半點消息，就像憑空消失一樣。」
    這句話，換來對方一掌拍在頭頂。


    「至少也要讓我知道，我好去上香。」


    以為他的表情會是責怪，誰知道剛對上眼，就只看見那盛裝滿滿溫柔的笑眼，好似一不小心就會溺死在其中。


    「鄭號錫，你真的很白目。」
    「跟妳學的。」
    嘆了一口氣：果然怎麼樣都贏不了這男人，從以前就是這樣。


    「打給我做什麼？」
    「就想找人聊聊。」
    「我會是妳最好的選擇。」
 

     白了一眼，是要不要這麼厚臉皮？
     基於禮貌，還是應該道謝才對。
    「謝謝。」
    「白痴哦，謝什麼。喝完沒？喝完了我們去外面走走。」


    經他這麼一說，這才想起手中的拿鐵，不知不覺中已經將杯中飲品飲去大半，都快見底了還不知道，不自覺露出傻笑。
    「杯子有什麼好看的，一直笑。如果是我，我一定是看妳，不是看杯子。」
    一句無心的話，在看似兩個無心的人之間，是無法引起波瀾的——大概吧！


    「咳！那個……剛剛的當作沒聽見。」
    清了嗓，透過鏡子反射瞥見他的顴骨上拂過的紅雲，再怎麼遲鈍都要懂得裝傻。
    「你剛剛說什麼？」
    對著窗外多發呆了3秒，換到一個對方尷尬無語的表情，其實也是挺不錯的。


    「我喝完了，走吧！」
    拿起包包就想往外走，卻被他拉住手臂。
    「等我一下。」
    接著起身，大手輕輕握住我的手，牽著我向外走。
    「對妳這種容易有輕生念頭的人，牽著比較安全，不然我怕車一來，妳就傻傻的走出去了。」
    我沒這麼想死好嗎！想牽就直說，廢話一大堆……


    但，不可否認的，有人牽著的感覺真的很好 。
    不同於家人、不同於朋友，是屬於異性的牽手。


    低頭不語，不是害羞，是不知道要說什麼。


    「小姐的飲料總共……」
    「我幫她付，這裡。」
    「好的，請稍等。」


    「欸！你幹嘛？」
    「沒幹嘛，就付錢而已。」
    「你又沒喝！」
    「看妳喝就好了……哦！謝謝。」
    空著的那隻手接過零錢，點頭向服務生說聲謝謝後就將我拉出咖啡廳。


    一路上，什麼話也沒說，我就這樣看著鄭號錫的背影——寬厚的肩膀，靠著應該很舒服；細軟的髮絲，感覺可以玩出很多髮型；大大的手掌，挺有安全感的……
    「笨蛋，有事都不會說的嗎？」


    聞言一愣，看著他的背影，不禁皺起眉頭，不太懂他在說什麼。
    「要說什麼？」


    「說什麼都好，不管好的不好的、喜歡不喜歡的……隨便說什麼都好，讓我知道妳都在想些什麼。」
    鄭號錫撇過頭看著身後矮他一顆頭的女人，一臉嚴肅的好像雕像，面無表情。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那你打給我做什麼？」
    「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打給你。」
    突然的，眼前的女人就這樣紅了眼眶，看得他一愣一愣的。


    「妳幹嘛啊……」
    拉過我的手，輕輕摟著肩膀，有一下沒一下的安撫著。


    「不要對我這麼好……」
    帶著濃濃鼻音的哭腔，手指拉著他的衣服下襬，揪得緊緊的，胸口悶得不像話。
    這不是屬於我的，永遠不會是。
    我討厭自己的懦弱、討厭自己的膽小、討厭自己犯賤的靠近，我討厭自己。


    「我不對妳好，誰要對妳好？」
    又來了，他總是無心的說著令人動心的話，好幾次都是這樣。


    「妳，還是這麼愛哭。」
    搭著我的肩膀，輕輕將兩人分開。
    我們倆中間出現一段距離，不大，但很深。
    就像海溝一樣，表面看起來只是一道縫隙，卻永遠不知道到那黑暗到底有多深。


    手指抹去兩頰的淚痕，臉上滿是溫柔。


    就這樣，這樣就好，讓我把你最溫柔的一面烙在心底，即使不在了，也永遠不會忘記。


    「再哭就親妳了。」
    一句話，我的世界戛然而止。
    看到的、聽到的、碰到的，所有東西都停止了——包括我的眼淚。


    「這句話這麼好用，看來以後要多用。」
    鄭號錫臉上露出微笑，貌似對這手段很滿意。
    伸手捏起臉頰的肉，一臉嫌棄卻又帶著心疼的語氣：「肉都沒了！是都沒給妳吃飯是不是？」


    「都胖了還吃！你看我的腿！」
    邊說邊抬起自己的腿，捏起大腿內側的肉給他看，果不其然，換來他一陣大笑。


    「這樣叫胖！那路上的女人怎麼辦！」
    「我的女人永遠不嫌胖，只會嫌妳太瘦。」
    雙手插腰，就像小學生打架贏了一樣，滑稽又可愛……
    我的女人？鄭號錫說什麼了？


    「誰是妳的女人？」
    一臉淡然，實則心跳不已。


    「妳啊！」
    「我不是你女朋友。」
    「我沒說是啊……」
    「那說什麼你的女人？」
    「就像姐姐一樣，妹妹也是我的女人，我家的女人啊！妳像我妹，常常要人家擔心啊！」


    啊……原來是妹妹。
    比起直接被拒絕，這種回答好像更傷人。
    鄭號錫，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對吧？
    我喜歡你，好久好久了。


    不著痕跡的嘆了一口氣，撥開他搭在肩上的手，轉身就想離開。
    才剛往外跨出幾步，汽車喇叭的聲音讓我瞬間耳鳴，什麼也聽不到，撞擊力道過於強大，我什麼也不記得——接著時間停在這一秒。


    「孫佑靜！」
    那是除了喇叭和尖叫以外，最清晰、溫暖的聲音，我會一輩子記得。


    記得你對我的好。
    記得你牽著我的手的溫暖。
    記得你溫柔的雙眼。
    記得你給我所有的一切。
    記得你是我喜歡的那個人。
    記得——我只是妹妹。
 

-FIN-